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瓷玫瑰
文/赵东
自从去看了她那个当大夫的后爹，吉雅就变得有些古怪，总是乱发脾气，我却装出温柔，因为有几次我感觉到她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。一个月后，这种状况有了改变，但我却更加担心起来。她变得格外温柔，对我唯命是从，只是夜晚拥抱时她用力得让我喘不上气来。终于有一天，当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看着清晨阳光的时候，坐在床边的吉雅提出了分手。我问她原因，她只是默默落泪。出门前我对她说：“把钥匙留下”，然后轻轻带上门。晚上我去莎灵娜家里吃饭，喝到12点时我说：“我想回家了。”莎灵娜眯着眼说：“滚吧。”半夜的小屋又冷又空。吉雅离开半年后，我想起了大学时曾下乡的地方——澜沧江边的一个小村。我辞了职，直奔那里。村长竟然还记得我，想必是因为当年我是班里最爱得瑟的一个男生。村长很热情，就让我住在他家。几天后，村长在昆明上大学的大女儿刀美兰回来了。四五年没见，她已经变成一个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流口水的美人。刀美兰很像吉雅，哪里像我也说不清。有时看着她微笑，我会幻想她就是她。刀美兰偶尔会看我画画。她问一句我答一句，她不说话我就不吭声。一次，我在村外睡着，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，几分钟后，周围就一片漆黑。我在山路上摸索着往回走，想着可能会从林子里蹿出的各种野兽，就往裤兜里塞满石块给自己壮胆。大约磕磕绊绊地走了两个小时后，我开始怀疑自己迷了路，因为我离村子应该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。就当我都快听到自己哭声的时候，远处出现了一束光。我向那束光跑过去，怕它会瞬间消失。终于，我听到刀美兰在喊我的名字。见到她时，可能过于激动，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。“是阿爸叫我来等你的”，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。她问我回来晚的原因，我说我想找个礼物送给她，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大些的石头塞到她手里。那是很快乐的日子，但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。一天清晨，我在村口画一片粉红色的花，不远处停下一辆大巴，从车上下来一群老年游客，其中有几个走过来看我画画。我已经习惯时常见到来寨子观光的游客，他们一般只待一小会。一阵风吹过，我闻到一丝淡淡的味道。赵东/《落花》
60m×30cm
绢本
回头望去，吉雅正低头冲我笑。我有些恍惚，正当感觉她应该长出翅膀飞走时，她却对我说：“这么巧！”我拍拍旁边的草地，示意她坐下。吉雅坐下问：“还好吧？”“好。”“你瘦了。”“你也瘦了。”然后是沉默。吉雅没话找话：“这是什么花呀，真好看。”“瓷玫瑰。”“有寓意吗？”“象征易碎的爱情呗。”我拉着长调赖赖地说。她哼了一声：“你永远是一肚子的尖酸刻薄。”但她眼圈还是红了。“巴图还好吧。”“我和巴图没事。”巴图是我们的高中同学，那时他靠着家里有点钱到处骗小姑娘，我曾经很讨厌他，因为他疯狂地追过吉雅。从云南回去后，爸妈要买的新房子正好是巴图开发的楼盘，我给他去了个电话，他很痛快地就给了个最低的折扣。为了表示感谢，我请他吃饭，酒桌上他说他一直喜欢吉雅，可连她的一根指头都没有碰过。说的时候他表情很甜蜜，好像“不碰一下”比上床还有快感。那天，我喝得很痛快，最后都不知道是谁结的帐。“带我逛逛寨子吧。”吉雅站起来用脚背踢了踢我说。我收起画夹带她进寨子，她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，我看了看周围问：“谁陪你来的？”“一个人。”“别扯！”“真的。”“咋跟了个老年团？”“你没看见我现在和老年人也差不多了吗？”吉雅走得很慢。在傣庙前，我们遇到了举着小旗子的导游，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。他一见吉雅就跑了过来，关切地问：“还好吧？”“非常好。”吉雅微笑着说。最后，吉雅决定和我在寨子待一天，明天自己回镇上和旅游团汇合。导游很犹豫地同意了，走时向吉雅嘱咐了好几句。吉雅说，导游关心她是因为她在这里一直水土不服。我把吉雅介绍给正准备午饭的刀美兰，她俩聊得很投机，把我晾在一边。在刀美兰出去给我们拿菠萝蜜的时候，吉雅说：“这个女孩看你的眼神不对呀。”我瞪了她一眼：“别瞎说，那是土司的女儿，小心把你当活猪祭了。”下午没事的时候，吉雅叫我给她画张像，我同意了，并且在她的头上添了一朵粉红色的瓷玫瑰。画好后她看了很久，说：“我会好好收着的。”我看见吉雅的后背湿了一大片。第二天，刀美兰找了岩温开着拖拉机送吉雅。岩温一直在追刀美兰，所以他成了她随叫随到的小跟班。在她面前，他显得很腼腆，但只剩我俩时，他会一个字一个字给我翻译傣族情歌中黄色的段落。我扶着吉雅上了拖拉机，告诉岩温路上慢点开。当拖拉机就要抖着拐过山弯的时候，吉雅突然冲我大声地喊：“钥匙还在老地方吗？”我说：“什么？”她又喊了一遍，我则用力地招手向她微笑。在村口，我又看见那片粉红色的瓷玫瑰，就问刀美兰：“这花有寓意吗？”“嗯，象征初发的爱。”那晚，我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，有个姑娘一直和我说着什么，可我听不清。也分不清她是吉雅还是美兰。醒来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很可耻。我知道我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。送我的还是岩温的拖拉机。站在村口的只有刀美兰一个人。当拖拉机就要拐过山弯的时候，刀美兰挥着手里的一个东西冲我喊着什么，这次我真的什么也听不见。我拿出记着美兰电话的纸条，轻轻松开手，纸条就像褪色的花瓣翻滚着飘向远方。回到老家，我见了一个对古汉语很有造诣的朋友，问他“初发的爱”是指一种阶段还是一种状态。朋友笑我不仅没文化而且缺少对生活的感悟，他摇头晃脑地给我背了十多个中外名人写给情人的淫诗后问我：“你明白了吧？”我摇摇头。半年后，我收到一张画，上面是一个戴花的姑娘。那一刻，我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。它只是让我们记住爱最初的模样。就像那朵娇艳的瓷玫瑰，永远鲜嫩欲滴。丨艺术家介绍丨赵东，蒙古族，年生于内蒙呼市，斋署风月空门。学士、硕士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画专业。作品先后入展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画展（优秀奖），年中国画作品展，全国第六、七届工笔画大展，第三届北京国际双年展，首届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（创作奖），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（进京作品）。
绘画创作之余从事杂文写作、古代唐卡修复，美术理论研究。出版个人作品集五种、杂文集一部，理论集一部。
丨往期回顾丨
杂文丨一对狗男女
杂文丨再毁画家我抽你
杂文丨暧昧
杂文丨粉色虫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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